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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工之家

母女双工匠:长大后,我也成了你

2025-11-11

什么是工匠精神?有人说,是干一行、爱一行的敬业精神;也有人说,是精益求精、追求极致的创新精神。但对于她来说,是那抹长年累月总是伏案雕刻的身影,是夜深人静依然在灯下看书写笔记的身影,更是以瘦弱之躯坚守传统技艺传承的身影……无数个身影汇集在她心中,像丰碑一样扎根在她心里,引领她一路向前,成为非遗传承人,成为工艺美术大师,成为工匠、金牌职工,其创作的作品远销到日本、加拿大、美国、港澳台等国家和地区,受到国内外艺术家及收藏家的青睐。众多的荣誉纷至沓来,可她最珍惜的却是:长大后,我成了你,也是一名工匠。

“记忆中,白大褂是母亲的标配,握着刻刀的手布满裂纹,有些已经愈合,有些还张着血口,但母亲毫不在意,始终坐在那张有些破旧的桌子前,一字排开各式刻刀,把手中的乐石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阳光、灯光,甚至是停电时的烛光,都是袁幸娟最爱的光。别问她为什么,因为光能把母亲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长到她可以躲在母亲的影子里偷偷看她的喜与愁。石头刻成型了,母亲的嘴角是上扬的;石头刻坏了,母亲的眉头是紧锁的。刻刀与石头摩擦的声音,是袁幸娟从小听到大的“音乐”,让她感到安心,感到温暖。

1985年3月,袁幸娟出生在安徽省宿州市一个乐石砚雕刻世家。母亲李英是著名雕刻家徐文学的徒弟,早年跟着师傅系统学习石雕理论和技法,练就了一手的硬功夫。宿州乐石,是灵璧石的姊妹石,乾隆皇帝曾御封为“天下第一石”。以乐石制砚,始于南唐,历史悠久,自宋代起,已成为宫廷贡品,倍受帝王将相、文人墨客的青睐。

从袁幸娟记事起,她就觉得母亲爱乐石胜于她,每次她哭闹,都是父亲来哄她,母亲总是待在房间里不出来。好多个夜晚,都是父亲拍她睡觉,有时她睡一觉醒了,发现书房的灯还亮着,她会偷偷起床,透过门缝朝里看,只看到身穿白大褂、剪着短发的母亲坐在桌前,手拿刻刀,一刀一刀在有半个桌面大小的石头上刻着什么,有时还拿小锤子对着刻刀的顶部捶几下,灯光将母亲的身影拉得很长,落寞,却也执着。

长大以后,袁幸娟在母亲的建议下,中专毕业后到合肥学了两年的设计。学成回家后,母亲李英不时地和女儿聊起自己的学艺经历,以及雕刻乐石这门手艺。袁幸娟知道母亲的想法,希望她能女承母业。在她的记忆中,白大褂是母亲的标配,握着刻刀的手布满裂纹,有些已经愈合,有些还张着血口,但母亲毫不在意,始终坐在那张有些破旧的桌子前,一字排开各式刻刀,把手中的乐石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冰冷坚硬的石头、满屋的石碎屑、飞扬的石灰,袁幸娟觉得自己的青春不应该是灰色的,应该像彩虹一样五彩斑斓,可一方石头怎能张扬她的色彩?她一心想去闯荡世界,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但她又有些心疼母亲,每次她拒绝后,母亲都会孤独地在房中凿她的乐石,一下、两下……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2005年,那年深秋,北京有个文房四宝的展览会,李英得知后报了名,她告诉袁幸娟,想就着这个机会,带她到北京去玩玩。一听到去北京玩,袁幸娟来了劲头,忙着帮母亲把家里的砚台装箱子。在北京参展的那几天里,李英带给袁幸娟的不仅是震撼,更是反思。第一次,袁幸娟见到了外国人;第一次,袁幸娟看到了母亲侃侃而谈的样子;第一次,袁幸娟感受到母亲多年来伏案雕刻的价值。很多外国友人和国内的行家、收藏家都在她们的展位前驻足,和母亲聊雕刻,聊乐石,聊中国传统文化。袁幸娟还看到一位别人称其为大师的老爷爷对母亲竖起了大拇指。那时,袁幸娟才知道母亲率先首创的乐石壶被赞为“中华奇壶”,母亲李英也被誉为“乐石制壶第一人”。

晚上回到住处,袁幸娟问母亲:“您每天对着这个石头,要坐着雕刻十几二十个小时,不枯燥吗?”李英笑了:“孩子,老祖宗的手艺,要守得住寂寞。”那一刻,她对母亲充满了崇敬之心,也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明确的目标。

“穿上您穿过的白大褂,握着带着您体温的刻刀,坐在您使用了几十年的工作台前,做着您几十年来专注的事,我知道,那一刻,我长大了,我成了你。”

2006年,袁幸娟正式跟随母亲学起了乐石雕刻。从选石开始学起,李英在一堆石料中随手捡起一块,剖开后都是可雕刻的好石料,但袁幸娟挑了整整一天,剖开一看,不是细纹太多,就是色泽不够,没有一块是可用的石料。

一天、两天、三天,袁幸娟还是没能挑出可用的石料,她有些泄气了,和李英抱怨道:“妈,这第一步我都学不好,我就不是干这个的料。”李英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和她又聊起了自己几十年前辗转多地拜师学艺的艰苦经历。这些经历,在袁幸娟听来,是老生常谈,母亲就是为了告诉她,干雕刻这一行,就得有耐心。这些道理她都懂,但不能解决她目前的困境,此时,她心里有些许的不满。

然而,那天深夜,她无意中听到母亲和父亲的谈话,父亲让母亲休息,但母亲说:“再看一会儿,我文化不高,多看点书,把咱老祖宗的手艺多传授点给娟儿。孩子好不容易感兴趣了,不能半途而废。”袁幸娟没想到自己的点滴情绪都落在母亲眼中,虽然母亲不善言语,却把她放在心上。袁幸娟透过书房半掩的房门,看到母亲坐在书桌边,时而看看书,时而用笔在本子上记着什么,书房的灯光将母亲的身影映射在雪白的墙壁上,那么高大,那么坚韧!

从那以后,袁幸娟再也没和母亲提起“我不是干这行的料”。2008年,李英将原先创立的宿州市乐石雕刻厂更名为宿州市乐石工艺品有限公司,自己担任董事长,一边教学带徒,一边联系各种业务。看着母亲日渐增多的白发,袁幸娟有些心疼,她给自己暗暗鼓劲,争取早日能独当一面。那些日子,袁幸娟白天在工作车间绘图、雕刻,晚上回家看各种关于雕刻方面的书籍,手上切割原石的伤口、刻刀划伤的裂口总是旧伤未愈、新伤不断。

努力终究会得到回报。那天,袁幸娟和几个老师傅在车间雕刻时,母亲照例来看看他们雕刻的程度,在看到袁幸娟在乐石上雕的山水时,她欣慰地笑了。晚饭时,李英突然在饭桌上说了一句:“你现在进步很快,山水雕得不错。”突如其来的表扬让袁幸娟忘了吃饭,母亲很少表扬她,偶尔会拍拍她肩膀给她鼓励。这一句表扬得来有多不易,袁幸娟心里有酸酸甜甜的感觉涌上来,泪水在眼眶打转,她却笑了……

没过几天,袁幸娟收到了跟随母亲学习雕刻以来的第一份礼物,是一件自己心仪已久的红色羽绒服,是母亲偷偷买来放在她的床头的。原来,母亲的目光从来都是停留在她身上的,从未离开过。抱着衣服,她冲出房间,想去感谢母亲,却只看到母亲又坐在那张有些破旧的工作台前,拿着刻刀在乐石上时而刻着,时而用手去擦拭石头上的碎屑,一如她记忆中的母亲。

随着年龄的增长,李英的腰椎和颈椎都出现不同程度的损伤,有时坐上半个小时,她就直不起腰。袁幸娟为了让母亲多休息,有时干脆就占用母亲的工作台,不让她雕刻。那天,袁幸娟没有经过母亲同意,穿上了母亲的白大褂,握着带着母亲体温的刻刀,坐在母亲使用了几十年的工作台前,雕刻着一方砚台。她也和母亲一样,时而用小锤子捶着刻刀一点点铲除不要的石头,时而用手清理着砚台里的石屑。不知不觉几个小时过去了,砚台上的一株花成型了,她吹着乐石上的石灰,在灰尘飞扬中,她看到了母亲的笑脸。“娟儿,你长大了。”不知什么时候,李英已经站在她身旁,看着她专注的神情,似乎看到了当年自己学艺时执着的身影。

在母女携手同行的路上,各种荣誉也纷至沓来。李英不仅连续当选为安徽省第十三届、第十四届人大代表,还是安徽省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乐石砚雕)代表性传承人,安徽工匠;女儿袁幸娟不仅是宿州市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宿州乐石砚)传承人,还是宿州工匠、金牌职工。母女两人的作品在国家、省、市各级博览会上多次荣获金奖、银奖等,其创作的乐石砚、乐石壶远销到日本、加拿大、美国、港澳台等国家和地区,受到国内外艺术家及收藏家的青睐。

如今,袁幸娟接过母亲的接力棒,她要继续传承和发扬乐石砚雕技艺和乐石文化,让更多的人看到中华传统技艺的魅力。穿上母亲曾穿过的白大褂,铺开母亲曾用过的刻刀,这一刻,她突然醒悟,母亲坚守的身影、拉着小推车去展馆的身影、深夜看书的身影⋯⋯执着、坚守、耐得住寂寞,这每一道身影都是对工匠精神最好的诠释。而她,只想对母亲说:“长大后,我就成了你。”这是责任,更是她对母亲的承诺!(华夏女工 文/许玲)